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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百六十三章 观点

        府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面色有些凝重,向下首的林延潮问道:“这淤田真卖了近十万两?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带着怀疑向林延潮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十万两银子啊!对于付知远这一府正堂而言,仍是如天文数字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很淡定回答道:“府台,其实不止,比十万两还多一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有些坐不住了,又问了一句:“比十万两还多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差不多十万五千两如此,都是现银,都摆在府库里,没有短少,请府台查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震惊之后,付知远缕着垂至胸口的长须,似在肚子里消化这林延潮报出的这个数字,接着道了一句:“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认为自己没有听清,什么太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知府居然还嫌自己收得太多银子?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若非归德贫困,又兼林延潮不肯卖户籍不在本府之人,加上他不肯给本府大户人家放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淤田放在开封,民间作价最少是在四两银子以上啊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卖得不到三两,着实是‘贱卖’了,但付知府没有怪林延潮卖便宜,却说卖贵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兴修水利,本乃官府份内之事,朝廷拨了五万两河工银,就是要我们都用在老百姓身上,没叫我们将来要还给户部,河道衙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现在不仅将户部拨得五万两银子一文不少拿回来,还从老百姓身上倒赚了三万两,此事说来实是天荒夜谈,除了本府,外面哪个官员肯信?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说得林延潮是‘无言以对’。

        难道真要累费巨万,黄河泛滥依旧,老百姓民不聊生,这才叫治河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这不费一钱,大河相安,万民官府,俱得其利,官员们一个个都不相信,认为你是在横征暴敛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简直要吐血三升啊!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话说回来,这也是现代人与古人认识的隔阂。

        确实在明朝官员眼底,给老百姓兴修水利,灌溉农田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除非向老百姓征收正常的税赋外,朝廷不应该向老百姓收取另外的钱财。

        如归德本地的名臣宋纁就曾说过这几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人某地建议某地有珍宝,可以拿来卖了给国家增加收入。宋纁答说,朝廷钱谷,宁蓄久不用,勿使搜括无余。主上知物力充羡,则侈心生矣。

        宋纁的观点,看来很迂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但这却是当时政治正确,大臣们都认为,朝廷不要想办法从民间收刮钱财,只要税赋够用,能维持朝廷,就要让利给老百姓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孔子说的‘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’。

        此乃儒家藏富于民,民富天下足的思想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为什么王安石变法那么多人骂?其中一个原因,就是如司马光这样人品方正的大臣看来,王安石这一套就是变着方的收刮民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观点,当然不能说错,而且很朴实,很高尚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当下道:“昔年王安石言青苗法时,举国反对,觉得朝廷不应收百姓之利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然王安石却道二分不及一分,一分不及不利而贷之,贷之不若与之。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,何也?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。恳请府台明鉴!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没有被林延潮说服,问道:“你说开田六百余顷,但这河边淤田与滩田无异,若河道一变如何办?还有老白姓在堤内种田,是否会伤及堤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道:“府台放心,缕堤遥堤束河,以淤地耕种,当年潘河台治河后,下游白姓已是在办。至今已是数年,没听过什么不妥,反而堤内老百姓会自发固堤,以束河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归德滨河而不敢引水,百姓一直苦其,早有人倡议,仿江南圩田濒河修建淤田,但官府却无钱组织(参见归德府志)。这堤内淤田,更是民之所愿。至于江南圩田都建湖边,黄河似之,汛期肆掠,平日却甚是驯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听了林延潮一番解释,原来潘季驯治河时,下游早有百姓这么干了,这才稍稍定下心,然后道:“那你也要效潘河台之律,吩咐百姓,将屋舍建在堤上,不可建在淤田内。每年四月至九月堤内一律不许耕种。百姓有任何损伤,你我都是罪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听这话,知付知远还是肯变通的,当下大喜道:“是,下官这就吩咐人去拟条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见付知远仍是有几分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明白,好比穷日子过惯了,突然砸下一笔钱在他面前,如何也是适应不了的。首先想想是不是来路不正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十万两,不说对个人,对穷困的归德府而言,简直是巨款啊!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道:“府台,这钱咱们也可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,只要账目清楚,问心无愧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点点头道:“本府何尝不知,你治河有功,不仅百姓高兴,豪右也得利,只是如此反遭人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知付知远的心事,道:“府台放心,下官这就去省里打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皱眉问道:“此乃何意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道:“堤内淤田除了卖给百姓,用作官田外,还剩下不少,下官打算给省里送去,另外府里也是。若不急放着收田租,过两年将淤田一卖,到时绝不止一亩三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付知远闻言有些震怒道:“好个林三元,你早就盘算好了,本府问你,你打算给本府打点多少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默然许久,然后道:“若非如此,这淤田怕是保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回至河工衙后,对孙承宗他们吩咐第一件事就是,告诉各县淤田不要再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孙承宗,丘明山他们一惊,首先想的是不是林延潮方才去府衙,被付知远反对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笑了笑道:“河工之事,向来是本官一人专之,何况府台于此事也是颇为支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为何停售呢?对于这淤田,老百姓就算是借钱都来买呢?”众官吏们不解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笑了笑道:“正是如此,才不可再卖。大家都知道淤田便宜,但本府百姓终归穷困,倾家之力买田,身边哪里有余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林延潮向丘明山问道:“这些淤田都造册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丘明山道:“正在造册,不用数日即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点点头道:“很好,造册之后,立即就让府衙之人立即上京送户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孙承宗见林延潮面色凝重,不由问道:“司马怎么如此焦急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延潮道:“没什么,有备无患,这六百顷淤田,打它的主意的人,怕是不少。”